Auld Lang Syne (the Anthropocene Reviewed)翻译
友谊地久天长
by John Green
第一部分
大家好,欢迎收听新一集人类世回顾 (the Anthropocene Reviewed),在这个播客里我们将从人类中心视角来看待这个星球的方方面面,并用五星等级给出评分。今天,我将回顾 《友谊地久天长》 ,一首常被和新年夜联系起来的歌曲。想来令人惊奇,在一个新事物层出不穷的世界里,我们却用一首如此古老的歌曲来迎接新年。
合唱部分这样开始:“For auld lang syne, my Jo, for auld lang syne. I’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再干一杯友情的酒,为了往昔的时光——译文:王佐良)。Jo 是苏格兰语词汇,可以直接翻译成“亲爱的”,但auld lang syne比这更复杂。它字面意思可以理解为“久违了”,但从含义上它更接近“敬往日”。英语里有一个意思的表达:“For old times’ sake.” (看在过去的份上)。
下面是一点我自己的过去:
2001年的夏天,作家 Amy Krouse Rosenthal 给书单杂志(Booklist Magazine)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来询问书评相关事宜。我当时正在这个杂志社当出版助理,工作内容主要是录入数据,有时也会回答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邮件,比如Amy这封。我告诉她书评的最新进展,同时提到我个人十分喜欢她在Might! 杂志上的专栏。我说自己常想起某篇中的一段,「每次坐飞机,听到机长在降落开始前的通知时,我总会有同样的想法:如果飞机现在坠落,我们一定不会安然无恙。再低一点,不,我们依然无法安全着陆。但随着我们离地面越来越近,我会放松下来,好了,够低了,如果现在坠毁,我们也许不会有事。」
第二天,她回信问我是否是个作家,我说自己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然后她问我能不能写一段两分钟左右能在广播里读的材料。
我们并不知道《友谊地久天长》的具体创作时间。第一节这样写道:Should o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 Should o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 And auld lang syne.(老朋友哪能遗忘,哪能不放在心上?老朋友哪能遗忘,还有往昔的时光?——王佐良)
如果考虑它的各种版本,这首歌可以追溯到400年前。不过当前的版本来自于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在1788年十二月,他在给自己的朋友Frances Dunlop的信中写道“Auld Lang Syne 这个苏格兰短语多么有表现力啊!有首老歌的旋律常让我的灵魂感到震动… 定是有来自天堂的灵感之光照射在了这段旋律的作者心头”。在这封信的背面,彭斯写下了我们所知的第一份《友谊地久天长》的草稿。至少有三段来自于彭斯本人,尽管他自己后来说这首诗是“从一个老人那里得来的”。
这首歌的内容是如此普世和亘古不变,所以人们很难确定出它诞生的时代:它讲述了人们一同饮酒,共叙往日的情景。而这之中的几乎每一个意向——从采摘野菊花到在田间漫步再到给老朋友敬酒——完全可以写于五百年,一千年,甚至三千年以前。除此之外,它也是一首振奋人心的分账颂歌,第二节的部分内容是:“And surely you’ll buy your pint cup and surely I’ll buy mine,”(你肯定会付自己的酒钱,而我也会付我的。)不过大多数时候,这首歌只是一个对回顾美好旧时光的毫不掩饰的庆祝。
我大概应该告诉你们Amy已经去世了。否则她的死亡在这篇文章里会显得像个叙事工具,我不想这样。好吧,她死了。这个现在时的句子是那种罕见的,一旦成为现实,永远都将保持真实的语句。但我们还没到那里,我们还在过去。她曾问我有没有给广播用的材料,我发给她三篇小文章,她喜欢其中一篇,于是她请我去芝加哥的公共广播WBEZ为她录制这篇文章。在这段广播里,你可以听到我声音中的紧张: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听众。之后Amy经常请我去她的节目。那一年,我常在WBEZ录制一些短评,然后我开始参加NPR的 All Things Considered节目录制。
那时Amy会偶尔带我去吃午饭。她是我一切梦想的化身——拥有着幸福的婚姻,成为了辛勤慈爱的父母,与此同时还是位成功的作家。她还格外擅长送礼物。我们第一次吃午饭时,我告诉她自己刚搬到芝加哥时,我母亲让我每次出门都要在左边的裤子口袋里放额外的40美元,这样当有人想抢劫时我就有东西可以交出去了。我说自己至今仍会在左边口袋里放40美元,而且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花掉这份钱。我们下一次见面时,Amy给我送了两件礼物,一个是刻有我名字首字母JMG的钱夹,另一个是刻着MM的钱夹:抢劫用款(Mugging Money)。
2002年四月,Amy召集了她的一些作家和音乐家朋友,在芝加哥的肖邦剧院举行了一次名为“作家集会的聚会”。她请我为这次活动朗读一些东西,我照办了,人们被我的傻段子逗笑。与此同时,她雇人在剧院里走来走去,给每个人送上恭维。我收到的称赞是“你的鞋子真棒”,我当时穿了双崭新的阿迪达斯运动鞋。因为这件事,我从此以后的十七年里几乎每天都穿着阿迪达斯的运动鞋。
彭斯最初为《友谊地久天长》设想的旋律和我们今天熟知的并不一样,尽管他自己也意识到这首曲子很“平庸”,你还是会在一些场合听到它的原始形式,比如在2008年的电影《欲望都市》中。我们大多数人熟悉的旋律诞生于1799年,在乔治·汤姆逊(George Thomson)的苏格兰歌曲选集中。那时,彭斯早已作古。他去世时年仅37岁,很可能是是因为心脏疾病,而“再干一杯友情的酒”的习惯也加重了病情。在他的最后一封信中,彭斯对Frances Dunlop写道,“一种长久以来困扰着我的疾病也许很快将把我送上那条没有旅者返回的道路上。”
但这首歌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仅仅几十年内,它在的苏格兰的新年庆祝中愈发受欢迎,在当地这个节日被称为Hogmanay,可以追溯到冬至仪式。到1818年,贝多芬为它写了一版编曲,这首歌开始在欧洲和整个英语世界流传开来。今天,《友谊地久天长》经常被日本百货商店用来作为关门音乐。在1945至1948年之间,这段旋律曾被当作韩国的国歌。在荷兰,这段音乐启发了这个国家最著名的足球颂歌。它同时还存在于各种电影的原声带中,从卓别林1925年的电影《淘金热》到1946年的《美好生活》,再到2015年的《小黄人》。
我认为《友谊地久天长》在好莱坞大受欢迎不仅是因为它在公共版权领域——故而是个划算的选择,更因为它是那种罕见的真正的怀旧歌曲:它承认了人类渴望,与此同时也没有将其浪漫化,它还聪明地点出每一个新年都来自于曾经的每一个的集合。每当我在新年唱起这首歌,都会像每个人一样忘词,直到第四节,这一段我记住了:We two have paddled in the stream, from morning sun till dine, but seas between us broad have roared since Auld Lang Syne.(我们也曾淌过河流,从晨曦到日落,但今已远隔重洋,往昔已逝。)我想到那些隔在我的今日和过去之间的咆哮海浪——那些忽视,时间,和死亡。我依靠着人们给予的爱走到今天,但已无法和其中的许多人再次交谈,想必你也失去了许多一直爱着你的人。我们向这些故人举杯,并希望也许在某个地方,也有酒杯朝着我们举起。
第二部分:
在她古怪又精巧的交互式回忆录《Amy Krouse Rosenthal 教科书》中,Amy 写道,「如果一个人很幸运地能活到80岁,也就是在地球上的29,220天,那么ta到底有多少次机会去看一棵树?12,395次?一定有一个确定的数字。那不妨就说是12,395次吧,毫无疑问这是很多次,但这不是无限,而任何比无限少的都仅仅是个数字罢了,无法让人满意。」
在她的写作中,Amy经常寄期望于在意识、爱和渴望的无限与宇宙中的一切都有终时的现实达成和解。在书的最后,她出了一道选择题,「在小巷中有一朵亮粉色的小花从灰烬中探出头来。A, 它是徒劳 B, 它是希望。」总之,至少对我而言,《友谊地久天长》精准捕捉到了那种看见灰烬中绽放的亮粉色小花带给人的感受,也像当我们得知自己一共有12,395次机会看一棵树。
2005年,Amy出版了百科全书式回忆录《平凡一生百科全书》。书这样结尾“我曾在这,你看,我在。”这又是一句一旦成为了事实,永远不会改变的话。这本书出版时间正好在我的第一本小说《寻找阿拉斯加》前几个月。不久后,我的妻子Sarah开始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研,所以我们搬家去了纽约。我和Amy在后来的十年内也保持了联系,有时也会合作——2008年8月8日,她在芝加哥千禧年公园为上千人办了个活动,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但我们再也没能像早年的日子里那样了。
写完《Amy Krouse Rosenthal 教科书》后不久,Amy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她打电话告诉了我。她知道自从《星运里的错》出版,我认识了许多得了重病的年轻人,她想知道我有没有一些好的建议。我把我的所坚信的告诉她——爱会超越死亡。但她想知道年轻人怎样面对死亡,更具体的,她的孩子会有什么反应。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和伴侣会不会没事,她如何让ta们好受一些。这个问题让我心如刀绞。虽然我平时已经习惯和生病的人聊天了,但当对象是身边人时,我发现自己被悲伤和忧虑笼罩住,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ta们当然不会没事,但ta们会继续走下去,而你给予的爱也会随之走下去。我本应这样说的。但当时的我一边抽泣一边说“这怎么可能呢?你做这么多瑜伽。”
据我的经验,接近死亡的人常有许多绝妙故事:那些健康人对我说过的鬼话。但我 从 没 听 过 像“你做这么多瑜伽”这么蠢的话。我只能希望Amy至少从我这获得了个好故事。 但我也知道,以往在我遇到困难时,她总是在我身边,而轮到我给予帮助的时候,我却让她失望了。我知道,她不会计较的,但我还是很希望自己当时能说一些真正有用的话,要不干脆就什么都不说。当深爱的人正遭受痛苦时,我们总希望能让ta们好受一点,但有时——实际上是大部分时候,你做不了什么。我想起自己还在一个儿童医院当学生牧师的时候,指导老师告诉我:不要只是做什么事情,站在那里(Don’t just do something. Stand there. 注释:这是常用表达「Don’t just stand there. Do something.」的反说。)
《友谊地久天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很受欢迎,这首歌的各种版本不仅在英军的战壕中响起,法军,德军和奥地利军队里也会唱它。它甚至在世界历史上最奇怪最美丽的时刻之一占有一席之地——1914年的圣诞节休战。
那年的平安夜,在西线战场(今比利时境内),大概有10万英德士兵从战壕中走出来,在两军之间的无人区相会。一个19岁的英国士兵在给他母亲的信件里写道:昨天英国人和德国人在战壕之间的地上相见握手,甚至交换了纪念品… 多么神奇啊! 一个德国士兵回忆起那天晚上,一个英国士兵”从自己那边拿出了个足球,很快大家就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足球比赛。多么美好又不可思议啊。”在这条战线的别处,Edward Hulse爵士上尉(Captain Sir Edward Hulse)回忆说人们进行了圣诞节大合唱,“以《友谊地久天长》做结尾,我们所有人——英格兰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普鲁士人和符腾堡人都加入了进来。太令人震惊了,如果这出现在电影里,我一定会发誓它是被编造出来的。”
Hulse那年25岁,四个月内他将死在西线战场上。这场战争最后至少直接夺走了一千七百万人的生命——超过今天加拿大一半的人口数目。
到了1916年的圣诞节,士兵们不再休战了——战争带来的巨大损失,毒气日益频繁的使用,让参战者充满戾气。但很多人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么几块远离家乡的土地战斗牺牲。在英军战壕中,士兵们开始就着《友谊地久天长》的曲调唱了起来,歌词被改成:We’re here because we’re here because we’re here because we’re here.(我们在这因为我们在这因为我们在这因为我们在这。)
这是一个没有缘由的世界,在这里生命自始至终都没有意义。现代性来到战场上,也将存于人们的余生。艺术批评家Robert Hughes曾经提到“奇特的现代主义重复地狱”(“peculiarly modernist hell of repetition”)——而一战的战壕的确是地狱。
尽管Amy是一个活泼乐观的作家,她并不是对苦难的本质和其在人类生命中的必然性一无所知。她的作品——不论是图画集还是回忆录——总是想办法承认苦难的存在与此同时又不向它屈服。她写的最后几句话之一便是:死神也许正在敲门,但我才不要从这华丽的浴池中出来应它。“(“Death may be knocking on my door, but I’m not getting out of this glorious bath to answer it.”)
在她的公开露面中,Amy有时会使用英军唱过的那首不断重复的哀歌,并在不改变曲调和歌词的情况下转化了歌曲的含义。她会邀请一个观众和自己一起唱:我们在这因为我们在这因为我们在这因为我们在这… 尽管这仍是一首深刻的虚无主义歌曲:关乎于现代主义不断重复中的地狱,但当和Amy一同唱起这首歌,我总能看到当中的希望。它成为了一个声明:即「我们在这里」——这意味着我们不孤独,我们在一起。它同时也在对世界大喊:我们存在。
我们在这里:是一系列概率极低的不可思议的事件让「我们」成为可能,让「这里」成为可能。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但我们仍然可以心怀着希望坚称我们在这。我不认为这种希望是愚蠢的,理想主义的或者被误导的。我相信这种希望是——没有更合适的词了——真实的。
我们活在这种希望里——生活会更好,也许更重要的是,它会继续下去。这种希望告诉我们爱会幸存,即使我们不会。正像Emily Dickinson诗中写的那样:Hope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 that perches in the sou,l and sings the tune without the words and never stops, at all. (希望它长了翅膀 / 栖息于灵魂之中/ 唱着无词的旋律 / 永远,永远不停息。) We are here because we’re here because we’re here because we’re here. 跟我一起唱吧,不论你在哪。